“我有点不高兴”“和我聊天”“不想听了”……这些字眼频繁地跳出何颖（化名）的手机屏幕，她第一次如此具象地感受到妈妈的孤独。
在妈妈从青海来重庆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第二天，她无意间发现了妈妈与智能音箱的聊天记录。回溯过去，她其实一直能隐隐地感觉到，妈妈对于被重视和被需要的期待，已经从生活的各方面溢了出来。“我跟弟弟白天去学校，晚上回来的时候，能感觉到她非常热情。她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，想了解我的生活状态，希望能参与到我的生活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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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颖不打算和妈妈聊起这件事，她决定通过行动，一步步地将妈妈从孤独中拉出来。
4月10日，何颖妈妈和音箱的聊天记录。 图/受访者提供
对话何颖。
【1】第一次具象化妈妈的情感需求
九派新闻：你是怎么发现妈妈在跟音箱聊天的？
何颖：妈妈到重庆是4月9号，我10号买的音箱，也就是她来的第二天。那天工作间隙，我看到手机上有音箱的推送消息，点进去一看，发现还有聊天记录，她跟音箱说“我不知道干啥”“我想聊天”“我不开心”。
我看到之后心里特别难受，跑去卫生间平复了一下。其实我很早就意识到了妈妈有这方面的情感需求，但这么具象化的还是第一次，心里挺震撼的。
九派新闻：你最早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妈妈的情感需求的？
何颖：差不多高中的时候，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，一般是到青海、新疆或者西藏，跟着老板做工程，妈妈长期一个人在家。
我跟弟弟白天去学校，晚上回来的时候，能感觉到她非常热情。她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，想了解我的生活状态，希望能参与到我的生活里。但是爸爸在的时候，她不会有很多的关注点，不会关心到你今天跟哪个同学玩得比较好，哪个老师夸你了或者怎么样。
我跟弟弟都读研究生之后，妈妈就跟爸爸说，“我已经把儿女都给你培养到算是成长得很好了，那我应该怎么办？我是应该跟着你去远一些的地方工作，还是自己一个人在老家生活？”那个时候是最明显的。
九派新闻：妈妈身边没有一些交好的朋友吗？
何颖：当然有，她在老家有很多朋友。
她会和音箱聊天，我觉得还有一个因素，可能是她不通这边的方言。在这里，大家基本上都说重庆话。她有点听不懂，又觉得自己是家庭妇女，没怎么工作过，来了之后可能没办法自己去面对一些事情。
九派新闻：哪些事情？
何颖：其实都是很简单的，比如说去年，我妈妈过来住了大半年，她当时去买口罩，或者问个路，哪怕就简单地跳广场舞，一些本地的阿姨觉得她跳得挺好，想跟她聊天，她可能聊两句就不敢聊了。因为听不懂，她觉得很尴尬，说句“谢谢你”，马上就走了，（怯生生的感觉）非常明显。
去年9月初，她第一次坐飞机从青海到重庆，没人陪她，她很害怕，甚至会跟我发脾气，说“我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？”当时管得比较严格，各种各样的码，她搞不懂，会有一些因为害怕引起的烦躁。
【2】上学时跟妈妈打一次电话能聊两三个小时
九派新闻：在你的记忆中，妈妈一直以来扮演的都是一名家庭妇女的角色吗？
何颖：有几年时间，她跟爸爸一起做过小生意，卖水果、卖菜，或者承包一些小工程。但是后来她考虑到我们地区当时的教育水平不太好，整体氛围对孩子的学习不够关注，就放弃了外出的机会来培养我们。
结婚之前，妈妈考上过大学，但那个时候外婆家的孩子比较多，外公很早就去世了，没有经济条件支持她，才没去念，然后她就觉得儿女应该先把学习搞好才有出路。
九派新闻：你平常和妈妈的相处方式是怎样的？
何颖：我们基本上什么都聊，我知道她整个的生活和情感经历，一些跟同龄人或者姨娘们说不出的话，她会跟我说。
可能这也确实是我妈情感需求的另外一种反映。大学的时候，她会要求和我每三天通一次电话。如果我不主动，等我妈打过来，那就先是一顿骂（笑）。我们通常打电话能打两三个小时，我在学校的事情聊一个小时，她在家里的事情又聊一个小时。
研究生毕业前，我在实习，那时会让她隔几个月过来待一两个月。等我差不多稳定了，就要她过来跟我一起住，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。
九派新闻：你在帖子中提到，目前和妈妈一起住在单位宿舍里，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决定的吗？
何颖：不是的。去年她来的时候，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，但是离我的工作单位有点远，通勤时间大概一个小时。不过那边的居住环境比较好，适合养老，我想让她去那边住。
她到宿舍的第一天，我就跟她提了这个想法，她没什么反应。第二天早上，我又跟她说，晚上下班之后回来接她，把她送过去，周五再过来。当时没开灯，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嗓音开始哽咽了，她说“怎么都行，你方便就行”。我当时脑子“嗡”的一下，立马就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对。
我其实考虑的是那边静雅一点，而且她知道超市、医院这些地方在哪，会更方便。但没想到她会更偏向于跟我住在一起，至少每天晚上能看到我。
【3】妈妈一直想写自己的传记
九派新闻：妈妈平时有什么娱乐活动或者爱好吗？
何颖：我妈妈一般会写一些东西，或者随手画画，还喜欢弹古筝。
九派新闻：感觉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文艺女青年。
何颖：对，她高中选的是文科，考上大学的时候选的是文学专业。她一直想写自己的传记，我告诉她，写好之后会帮她发布到网上，她就特别有动力，每天都在写。
我本科的时候也会写一些东西，妈妈会跟我一起看，一起投稿，有时有一些稿费，她可能就觉得这个东西又有意思，又能赚钱。
九派新闻：妈妈是从最近开始写的吗？
何颖：她其实很早之前就开始写了，我初中那会儿，家里不怎么忙的时候，我在写作业，她就在旁边拿一本本子，写她的那些故事，或者抄一些书。
九派新闻：现在妈妈还会跟音箱聊天吗？
何颖：我发完帖子的第二天，有看到她说“很不高兴”“想聊天”，第三天就没怎么出现了，她会说想要听一些健身的歌，或者听一些其他方面的。
聊天截止到上周五（14日），因为我们周末都在一起，我陪伴的时候，她基本上不聊了。
4月14日，何颖妈妈和音箱的聊天记录。 图/受访者提供
九派新闻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？
何颖：我觉得一个是她自己的适应能力，毕竟之前在这边待过大半年，第二可能是我给她找了一些事情做。
我会跟她说，“妈妈你帮我整理一下衣柜”“你帮我炖一点汤，我想晚上回来喝”，或者“你帮我在网上看鞋子，我回来选一双买”，就给她安排很多任务。今天我布置的任务是找一幅荷花的十字绣，打算到时候放在我的书房。
我还教她打游戏，那款游戏的美工做得很好，操作也简单，这边天气已经比较热了，她不怎么出去，可以在游戏上看看风景。
九派新闻：你们现在在一起生活了，还会经常发消息沟通吗？
何颖：会的，我现在在培养自己这种习惯。其实妈妈还没有来的时候，我可能还是保持三天一次通话，但来了之后，我能感觉到，她非常需要一个认识的人给她提供一些生活的参与感。然后我就会告诉自己，只要去接水、上厕所，闲了必须给妈妈发消息，基本上每天都会发个七八次。
九派新闻：有没有跟妈妈聊过你看到了她和音箱的聊天记录的事情？
何颖：我不打算告诉她，但是我想尽我所能，让她的生活稍微丰富、舒适一点。
九派新闻记者 彭茸雯
编辑 任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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